官员财产公示制度在现代中国的行进,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限制公权力的漫漫长征。虽然十七届四中全会对财产公示有了进一步的规定,但总体而言财产公示依然处于试验阶段。继新疆阿勒泰和浙江慈溪以后,新试点设在了湖南浏阳。从9月21日起,浏阳市拟提职的75名领导干部在浏阳党风廉政网上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财产公示。其内容相当详实,如年收入情况一栏,除了工资,还包括各类奖金、津贴、补贴及福利费、从事咨询、讲学、写作等工作的劳动收入、婚丧喜庆等其他收入；个人财产情况一栏则要求填写住房情况、商铺、写字楼、私车情况等。据报道,因其公开资料最齐全、公开方式最大众,浏阳模式被称为财产公示“最彻底”的模式。

　　只能说,比起阿勒泰和慈溪,浏阳确有进步,可远远算不上“最彻底”。譬如,要求官员公示出售出租房屋、领办创办企业、产业服务等劳务所得、无法拒收的礼品和礼金及其他收入,填写的人则不多。而且,公示财产的官员,仅限于被提拔的干部,75人只是冰山一角。这样的试点,好像打游击。而“阳光政治”呼唤大规模的攻坚战。

　　其实,彻底的标尺,不是看官员们公示了多少种名目的财产,而是公示以后如何:如果他们隐瞒漏报,如果所公示的财产为非法所得———财产公示只是一层坚韧的窗户纸,捅破了,让阳光照进公权力的小黑屋,接踵而至的工作才更加艰巨。不过,伫立于浏阳这个财产公示长征路的中转站上,我倒想起了另一个久久不能释怀的问题:为什么让官员公示财产就这么难?对此,老百姓能怎么做?

　　今年年初,关于官员财产公示曾爆发激烈争论。一位省部级高官反问记者:“如果要公布,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财产?”———此言一度被视为公权力色厉内茬的表现。不曾想真有老百姓随后就接了招。数十位网友在网上公布了个人财产状况,从月收入到房产,从存款到股票,从电视大小到女友数量,样样分明。该活动的发起者说:“移风易俗从主人开始,我们带领公仆走向现代社会。”其潜台词是:您不是反问老百姓为什么不公示财产吗?那好,我们先公示,看官员怎么办?

　　老百姓的这份苦心孤诣,使我记起冯象先生引用过的一句法国谚语:“教鱼游泳”。鱼生来就会游泳,可有些鱼偷懒,硬是不游,或者推辞说水质太差,不适宜游泳,或者在岸上呆久了,忘记了游泳的技巧———多么像某些权力者对待政治文明的态度———这样的话,你就需要手把手教它。假如屡教而不改,那至少可以证明,不是你的问题,而是它的问题。

　　同理,官员财产公示,是现代政治学对权力制衡的要求,是打造“阳光政治”不可或缺的要件。全世界有近一百个国家和地区将官员财产申报制度纳入法律,如俄罗斯规定,官员拒绝申报财产将被解职。就像鱼会游泳一样,官员本来就该公示财产。他们却推三阻四,转移矛盾,足以说明病根所在。冰清玉洁的官员何必恐惧财产公示?哪个反对者心里没一本难念的经?

　　官员把责任转嫁到老百姓身上,那好,老百姓就做一回“教鱼游泳”的老师。可问题在于:“教鱼游泳”所对应的权力关系,鱼相对处于弱势,弱势者如果不好好学习,还可以打他屁股；而老百姓教官员公示财产,后者明显处于强势,老百姓把清单列好,让官员依葫芦画瓢,但他们一脸无赖相,硬是不作为,你拿什么抽老虎的屁股?

　　所以,悲观者说,老百姓公示财产是“弱者无奈的表达”,很可能被傲慢的权力者嗤笑为“很傻很天真”。可你反过来一想,老百姓不这么做,还能怎么办?要是不接招,不正给反问的高官留下了不予公示的托辞,尽管此托辞那么虚弱不堪?更进一步,与权力者的艰苦斗争当中,无权者还有什么武器可供利用?

　　无奈与否,并不重要,权力者就没有被关进笼子而无可奈何的时候?关键还得看表达的力量,或者说,是否教鱼学会了游泳。如果说中国改革———哪个国家不是如此呢———是一个“刺激-回应”的循环过程,你不刺激,权力者的迟缓步履就永远不会前行,甚至还可能大踏步倒退；只有深深刺痛了他们的神经,才会在漫长的荆棘路上蹒跚前进一公分。那么,作为对高官之回应的“弱者无奈的表达”,正是一种刺激。其效力不是表现为正义的增殖,而是恶势力的弱化。官员接招,鱼就开始游泳；反之,连最低级的要约合同都要违反,受损的则是公权力的政治信用,更多的“不明真相”的群众逐渐认清了恶的真相。

　　当鱼主动游泳,当偷懒的鱼统统被置于法律的刀俎之下,官员财产公示才算走到了“最彻底”的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