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邓凯
当前文艺最突出的毛病是什么?浮躁。创作态度浮躁,生产出的作品自然就充满躁气。有“高原”缺“高峰”,有“流量”缺“质量”,有“口水”缺“口碑”。文艺创作要出精品,不克服浮躁的风气,怎么行?不拿出千锤百炼出精品的决心,怎么行?
出精品,要在思想上千锤百炼。
古人形容圣人的文章,“体要与微辞偕通,正言共精义并用”,意思是要把雅正的语言和精深的含义结合起来,做到“精理为文,秀气成采”,这才称得上文采斐然。巴尔扎克在《幻灭》中提出了最高艺术的标准,“一个字应包含无数的思想,一个画面要概括整套哲理”。一篇《岳阳楼记》,不足500字,却因一句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光耀千秋,传颂至今。因为范仲淹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的为人、为政思想,被后世奉为做人、从政的信条。
做到思想精深,绝非一日之功,需要文艺工作者志存高远,深思熟虑,博采众长,千锤百炼。“志不强者智不达”,对文艺工作者来说,“志”既包含热忱的事业追求,又包含远大的理想信念和胸襟。诗人杜甫奉行“文章千古事”,遂成就“诗圣”之名;表演艺术家常香玉说“戏比天大”,因此开拓出无垠的艺术空间;作家陈忠实在谈到《白鹿原》创作时说:“朋友问我,你写这个小说要写啥嘛,你下这么大的功夫到处跑,搜集、查阅资料,我说要给我死的时候做一部垫棺作枕的书。”胸中历历著千年,笔下源源赴百川。生活中,我们常说一个人生性浪漫、有理想主义色彩,“像个艺术家”,就是说艺术和现实、和生活是有距离的,这种距离决定了文艺工作者的热爱与追求,不能从实用主义出发,不能以功利为目的;而应以一种广阔的胸襟,以看似无用然则大用的原则,站在历史深处,站在时代高处,扎根人民中间,俯下身来透视生活本质,用心用情捕捉艺术形象,苦心孤诣提炼思想,千锤百炼雕琢细节,只有这样,才能打造出文艺精品。
出精品,要在艺术上千锤百炼。
有些文艺工作者,对待艺术、对待作品、对待读者观众,缺少敬畏之心,把文艺创作当成追逐利益的“摇钱树”,当成感官刺激的“摇头丸”,胡编乱写、粗制滥造,生产一些文化垃圾。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,数量再多,也垒不起艺术的高峰,只能成为降低大众审美旨趣的艺术沼泽和洼地。文艺作品是创作者才华、心血、情感的高度凝结。钱钟书在《围城》的序里说,这本书是他“锱铢积累”写成的。鲁迅先生在《致曹白信》中告诫写作者:“不要看了就写,观察了又观察,研究了又研究,精益求精,哪怕是平凡的事物也能创造出它的生命力来。”老舍在创作《春华秋实》时,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作家,却仍然改了12遍稿子,光结尾就改了6遍,现存遗稿文字量有五六十万字之多,舒乙回忆说:“父亲每改一遍,几乎是完全重写。他对工人生活是陌生的,对运动也搞不清楚。只有改了第九稿,运动才结束,回过头来才算看得清楚……”诗人贾岛“二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”。曹雪芹著《红楼梦》“披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,虽“当此蓬牖茅椽,绳床瓦灶”“举家食粥”而不改其志。
《文心雕龙》之所以取名“雕龙”,盖因刘勰认为,古来文章,都要像雕琢璞玉一样,精细打磨、反复修饰、适当删改,好比用绳墨丈量、用斧头砍斫一样,根据文章的需要,把多余的内容和形式都去掉。
出精品,要在制作上千锤百炼。
近年来,有不少“穿帮”的影视剧,其中一个剧讲三国的,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大声疾呼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!”这要让清初大儒顾炎武听见了,情何以堪!
创作精品,不仅体现在创作者的才华迸发上,也体现在坚持创作、反复打磨的过程中。海明威创作《老人与海》先后修改200余次,福楼拜写《包法利夫人》,“有一页就写了五天”“一节也许得写三个月”。蒲松龄在《聊斋志异·阿宝》中写道:“性痴,则其志凝,故书痴者文必工,艺痴者技必良。”艺术上的臻入化境,是需要一些“痴心”、一些“执念”的;抵达“化境”的过程也往往要经历一个如切如磋、如琢如磨的渐进、渐悟、渐成的过程。板凳要坐十年冷,文章不写一句空。沈从文说,创作不需要聪明与敏捷,但不可缺少虔诚持久的一点信心。耐得住寂寞,守得住初心,聪明人肯下笨功夫,才是出精品的不二法门。梨园行有“三年出一个状元,十年出不了一个好角儿”一说,一天不练手脚慢,两天不练丢一半,三天不练门外汉,四天不练瞪眼看。一般京剧演员的水袖功夫只有8种,而京剧大师程砚秋会16种。著名雕塑家刘开渠这样告诫他的助手:“你们看罗丹一只手拿着件小稿,对着身边的裸体模特,另一只手拿着塑刀认真地对照调整。难道罗丹不会做雕塑吗?不懂解剖吗?他为什么非要对着模特做?他是在把真实的感受做上去,现在,我们并没有达到像罗丹那样做雕塑的条件,但是,我们也不能忘了艺术应该是怎样的。”
文艺工作者对待创作,就应该有刻苦钻研,千锤百炼的精神,使作品从形式到内容,从表象到精神都力臻完美。就像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形容的,以“望尽天涯路”的追求,耐得住“昨夜西风凋碧树”的清冷和“独上高楼”的寂寞,即便是“衣带渐宽”“人憔悴”也“终不悔”,最后达到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领悟。只有这样,我们的文学艺术家,才能潜下心来,去除躁气,才能创作出“思想精深、艺术精湛、制作精良”的文艺精品。
《光明日报》( 2019年05月16日 13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