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政学院 童宗斌
“老师喝水!”,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,一罐可乐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,一个浑身洋溢着青春热情的男生几乎同时出现在我对面的座位上。我吃饭时没有喝碳酸饮料的习惯,尤其是在上午上了四节课之后。但男孩子热情真诚的笑容让我无法谢绝,稍稍犹豫了下就打开喝了一口。男孩也开始很高兴地跟我聊了起来,谈他的成长环境,谈他对学校和专业的认识。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才渐渐清晰起来,他就是那个上课时始终一脸严肃认真地坐在第一排的男生。我还曾开玩笑说过他,不要过于“苦大仇深”,让自己稍微放轻松点。没想到他课下竟也如此青春活泼,充满朝气。我本打算吃饭后就去教室休息室稍微休息一下,毕竟下午还要继续上课。但他似乎谈性正浓,正好那个时间段食堂里也没什么人了,我索性也就继续坐在那儿听他的“演讲”:他觉得自己高考考得不好,但并不后悔,希望自己能通过在学校的努力能够弥补欠缺,他的理想还有很多,希望毕业后能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·······
他的健谈和积极进取的状态,连同上课时的神态,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但这种印象让我在两年多后的一个深夜刺痛了神经,并转而满心愧疚。那天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,手机铃声突然响起,一看是陌生号码,已经睡意朦胧的我本不想接听,但它持续顽固的响声,让我放弃了抵抗。电话一接听,另一端就传来非常亢奋的声音,“老师您还记得我是谁吗,我是······”。尽管他不是我所在专业的学生,那两年多的时间中几乎也没有多少联系,好像仅有校园中几次偶尔的相遇,但他的声音和热情状态还是让我立刻将他的名字对号入座了。于是,我毫不犹豫地报出了他的姓名,他便更加亢奋地跟我聊起了他的状况和未来宏伟计划。他说他正在自己舅舅的上海公司中实习,自己打算毕业后就成立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,他希望到时候聘请我去做总经理······在他滔滔不绝的叙述中,除了偶尔问我几个问题外,基本上都是他热情洋溢的宣讲。尽管我觉得哪儿好像有点不对,但也没有多想,只是鼓励他一步一步走,不要太着急,注意身体、早点休息,就挂断了电话。
约莫半个小时后,手机又响起来,我一看还是他的手机号就接了。但电话中传来的却是颇为沙哑的声音,他说他是那个男孩的父亲,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我。他说男孩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,人也开始恍惚,整天胡思乱想起来。医生诊断说患上了狂躁症,现在还住在医院里。晚上男孩非得要求给老师打个电话,为了让他安静下来,哄他睡觉,就任由他给我打了过来。男孩的父亲希望我不要介意,其实我哪里有丝毫的介意。此时,睡意早已被愧疚驱赶,脑子里开始不停地追问,为何一个如此积极上进好学的学生会患上狂躁症?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发现并疏导他?!男孩身上呈现出的与狂躁症紧密相关的进取心,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经。
其实进取心与狂躁状态可能确实只有一步之遥。在社会心态被狂躁和戾气裹挟的麦当劳化时代,成功学的心灵鸡汤被煲制的过于浓烈。很多已是老师身份的“青椒”们都在现有评价体系下难以招架、迷失自己,更何况是本已压力重重的更为年轻的学生。他们在“成功”和“成才”观念上更容易被狂躁的社会氛围扭曲和功利化。在一个人们被不断启蒙,主张现代性(modernity)的时代,个体很难避免被焦虑感缠身。“快餐化”的节奏和体系让焦虑和欲望交织成了狂躁。
如何避免宝贵的进取心失足跨界至狂躁症,不仅是学生需要考虑的问题,也是老师必须直面的问题。老师在“授业”和“解惑”中究竟有没有“传道”?传的是什么“道”,又是怎么“传”的?现代性的典型特征就是反身性(reflexivity),这也是现代性力图自我救赎的法宝。因而,身处现代社会并引领现代性的我们,今天在宣传师德时,不可避免地要对上述问题进行一些反思。
我想,“师者,传道、授业、解惑也”,那么所谓师德,即能以仁爱之心在“授业”、“解惑”中坚持恬淡如水、润泽无声地“传道”。我们在日常教学中,在所谓的“传道”中,可以少灌输一点浓烈的“鸡汤”,多一点恬淡如水、润泽无声的柔性沟通。教学相长,老师和学生在这种柔性沟通互动中或许能够平和宁静下来,向重建大学精神走近一步。
如果当初我能多一点此类的反思,或许我能早一点有所发现,对这个男孩子有所帮助。然而,这终究成了一种遗憾。一晃已经六七年过去了,虽然还能依稀记得他的模样,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名字了。仅能聊以自慰的是,“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”吧,愿他一切都好!